2024年11月14日晚,“科幻文学与科技人文”学术集群于博雅书院举办了本学期第二次读书会,师生们就美国著名科幻作家勒古恩的《一无所有》一书进行人类学、科幻、文学的相关讨论。2024级博士生谢恺晴和胡晨悦进行了领读和导言。本次读书会有幸邀请了勒古恩研究专家,四川师范大学副教授肖达娜老师参与云共读,与本集群师生就文本研究视角、科幻人类学、叙事策略等议题进行了深入交流。
读书会伊始,余昕老师先是播放了有关勒古恩谈论《一无所有》文本主题的相关视频,为师生们之后方便讨论《一无所有》所表达的主题。肖达娜老师作为研究勒古恩小说研究专家,在读书会开始就自己多年来对勒古恩科幻小说的研究视角心得,为集群师生展示了一堂生动的研究视角方法现场教学。她谈到勒古恩作为一名伟大的女性科幻作家,一生致力于用创作科幻文学的方式表达自己对人类社会的思考,带着对勒古恩的敬意与怀念,肖达娜老师多年来一直从事勒古恩小说研究。在如今的“大文科”背景下,她以《关于文学作品研究的多维视角——以科幻小说<一无所有>》为例》为主题,在对文学文本进行研究时可以选取文本主题、主题交叉、学科交叉三个角度进行思考。肖老师提出了《一无所有》中的主题可以从乌托邦思想、女性主义、规训权力与生存美学、存在主义哲学等角度入手,分析了自己在研究《一无所有》时经历了从注重文学文本阅读的《科幻文学的神话之旅——论<一无所有>中的仪式思维》研究,到结合作家背景《双面时间中的成长之旅:<一无所有>》的过渡,最终得出勒古恩科幻小说研究的多重视角。具体来说,可以从作者视角以及研究者视角两方面进行,作者视角方面可以重点关注作家兴趣以及人生经历,如对勒古恩的时间哲学、梦的精神分析、后人类科技进步与社会发展等方面进行分析;而在研究者层面来说,研究者可以从同时代写作风格比较研究,语言哲学研究,美学研究,叙事策略研究等方面进行研究。
[美] 厄休拉·勒古恩:《一无所有》
肖老师发言过后,余昕提出了创作与世界的问题。她提到,在勒古恩自己的表述中,自己不是在创作,而是跟着人物走过去,看那个世界是怎么样的。她向肖老师和在场的本集群教师、科幻作家刘洋请教,这也是很多具有世界构架的幻想小说作者经常使用的表达(如《指环王》),这只是作者的修辞,还是真实的创作状态。肖老师认为,作家并非在创造或编造故事,而是记录跟着人物去经历全新的世界。她用印第安人关于人生长途旅行和做梦之间的关系来解释:印第安人在进行人生的长途旅行时,会将与自己有关旅行的梦记录下来,然后又不断进行旅行,将梦和自己的整个世界全部联系在一起,就好像他们在过另外一天。作家写作与之相似,并非是在完全编造故事,而是在跟着另一个人物去记录故事。
同为科幻小说家,刘洋老师用“手电筒”照亮区域的比喻来说明小说中人物和世界的关系。他认为对于科幻作家来说,会首先在大脑中构建一个比较模糊的世界的雏形和引人入胜的框架,在创作的实践中逐渐将模糊的场景变得连贯清晰。勒古恩是通过主人公谢维克带领我们去看另一个世界,实质上点明了写作的性质,即写作需要一双眼睛带领读者看见世界,但由于个人眼睛的有限性,让读者所看到的只是一个手电筒似的有限世界。为了真正地看到世界的全貌,特别是在科幻小说中,需要通过一个科学家的视角带领读者看到更深层的东西,所以怎么样去挖掘角色、读者和作家所看到的不同世界是非常值得思考的。
肖达娜:《现代性的美学方案》
肖达娜老师和刘洋老师分别从研究者和创作者的角度为我们启发如何去看科幻的文本。作为社会学者,余昕追问,我们对文本的解读如何能够曲折地回应当下现实。这一问题的提出将读书会的讨论从研究视角问题逐渐深入到科幻与现实之间的关系,向科幻人类学深入。
肖达娜老师认为科幻叙事相似于现代巫术仪式,是一种现代的解读和变样,它给变幻不定的世界加以一种抽象的逻辑,用这种有形的手段和形式来对现实生活加以干涉或定型。用美学的思维解释,现在很多远古时代的艺术品,如梵高的星空、蒙克的呐喊等,这些艺术作品中的点线面以及几何图形等就代表了人类与生俱来的控制本能,即想要把现实中实质性的物品确定下来。这是基于人类对生命的敬畏和崇拜,人类作为有机体的变动性、不确定性、偶然性甚至是生命的短暂性,所以想要通过抽象的艺术品来控制人本身的有限性。科幻叙事就像一种仪式的手段,想要用有形文本的方式来对变动不定的、不可预见的未来世界加以干涉和模拟,例如科幻中表现的灾难题材、人类种族的忧患等对人类命运的担忧表现。这表明科幻文学并非是一种边缘文学,而是与现实密切相关。勒古恩和一般的科幻作家的区别就在于她一生都在用科幻创作的方式表现对人类发展的焦虑,她书写的并非是一种单纯的科学幻想小说,用科幻小说中大量的非真实性的表达、夸张的发明,来表达对现实的关切。这就是科幻小说的魅力所在,也是科幻和人类学的最根本的联系。
勒古恩的《一无所有》本身可以从多个维度进行解读,蕴含着作者对现实问题的关切与焦虑之外,集群师生还重点讨论了其中新颖的叙事视角选取。
针对小说中的叙事视角,刘洋老师先是回顾了科幻小说创作历程。刘洋老师认为勒古恩作为一个女性科幻作家,有相较于男性科幻作家更细腻的情感表达。科幻小说自发展以来,在二十世纪中后期,在全球经济萧条、美苏冷战、核战威胁、太空竞赛、环境污染等阴影的笼罩之下,人们开始重新思考科技发展,意识到技术进步不一定带来光明的未来。科幻文学的书写方式也随之变化。在科幻文学的“黄金时代”,注重描写技术创新、科学实验的所谓“硬科幻”备受推崇,其中的人物也以白人、男性、科学家为主。而勒古恩突破了这种局限,为科幻文学注入了丰富的人文主义色彩。她带着后冷战时期的哲思,关注人类社会的抉择与去向,同时尽可能地涵盖各种人群,尤其是女性、少数族裔。
《一无所有》最值得称赞的一点就是视角的选取。正如前文所讨论的,每一部小说都会通过一个人物视角去了解这个小说中的世界。小说中的乌拉斯世界是我们所熟悉的,阿纳瑞斯则是我们所陌生的,勒古恩选择一个相对陌生的阿纳瑞斯的一个物理学家的视角来叙事有双重的好处。首先是能产生双重的陌生效果,把我们所熟知的乌拉斯世界通过一个生活在阿纳瑞斯的人的视角展现出来,这就把我们习以为常的生活以一个陌生化的视角重新呈现,这样我们熟悉的世界也变得奇特起来,比如小说中对水龙头、打印机的奇异书写,让读者对习以为常的东西产生反思。同时用另外一个视角来看生活,给读者也带来一种趣味,会让读者得到一种另类的惊奇感。第二个好处就是能够更加深刻呈现阿纳瑞斯这个社会的底层,主人公来自阿纳瑞斯,通过人物的回忆,将自己亲身经历的世界真实便利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让读者看到这个乌托邦社会底层以及人的心理层面。勒古恩小说的视角选取无疑给科幻创作带来启发。
[美] 厄休拉·勒古恩
在对上述研究视角、科幻人类学和叙事视角的讨论之后,集群师生们还对《一无所有》的其他问题进行了讨论:
领读人谢恺晴通过主人公谢维克的视角,串联起阿纳瑞斯星的自由、阶级、革命等观念,对《一无所有》中的时间概念进行了分析。谢恺晴借助大卫·格雷伯对传统“革命”定义的批判和对革命连续性力量的强调,将谢维克对序时时间概念的破除,视作对“现代性”所内含的历史进步主义、因果律及绝对时空观的破除,并阐释了谢维克的时间观是如何构造出一种“无名者视角”,以生发出一种对异文化极富包容性的世界观。在谢维克式时间理念的观照下,每一个个体独特的历史经验和未来期望都可以被承认和鼓励。领读人胡晨悦则着重探讨了乌拉斯世界,从社会角度总结了乌拉斯星的阶级、自由以及时间观念,并认为小说叙事结构上所存在的时态“暧昧”使谢维克的经历呈现出“远游-回归”的特点,他的个人成长与两种社会的优缺点交织在一起。此外,她还提到了汤姆·莫伊兰的“批判的乌托邦”(critical utopia)理论,指出《一无所有》中的两个星球都远离传统意义上的完美乌托邦,展示的是两种社会体制、价值观、物理体系和忠诚的模糊性。现场也有外国语学院同学参与讨论,其中黄国泰从女性主义的角度对小说文本进行解读,他逐步分析了小说中乌拉斯的厌女文化、作为女性符号载体的女人、奥多主义两性关系隐喻等问题。勒古恩通过思想实验和两个世界的对比,对现代社会女性主义展开了反思。
最后余昕老师总结道,在《一无所有》出版五十年后的今天重读文本,将科幻和现实连结,可以沿着勒古恩开辟的道路,继续探索她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便提出的具有现代意义的课题——科幻与人类的关系。勒古恩打破了时间的界限,为我们构建了一个有缺陷的无政府主义乌托邦世界,以及一个和人类所在地球极其相似的乌拉斯世界,让我们得以重新理解诸如革命、国家、人类等命题。正如刘安琪老师最后所说,“真正的问题都出现在革命的第二天”。
撰稿:陈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