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4月7日(周日)下午15:00—17:00,“弘道:重大哲学名家讲坛”第十三讲暨文字斋讲座第158讲“培根论格言与体系”,在重庆大学A区声音图书馆顺利举行。本次讲座由重庆大学哲学系和重庆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主办,重庆大学古典文明与政治哲学研究中心承办,邀请到海南大学人文学院社科中心程志敏教授主讲。讲座由重庆大学哲学系主任张文涛教授主持,重庆大学哲学系何祥迪副教授和刘海川副教授担任与谈人,众多重大学子到场参加了此次讲座,积极参与到人文研讨之中。
程志敏教授的讲座共分为四个部分,分别是“格言胜体系”“反体系谱系”“格言亦体系”与“体系之必然”。程志敏教授首先在第一部分指出,要想理解格言的好处,最好是从对立面来看,培根对比了aphorism(格言)与method(方法)的优劣,认为格言是要好过所谓“体系”的。体系化方法最大的问题在于自以为是和僵化,阻塞了未来的发展。如果说格言是开放的,因而生机勃勃,那么体系就是封闭的,即便刚开始充满生机,同时也可能是思想成熟的表现,却因不再能够很好地吸取外来的营养而必定走向僵化。所以,培根反对过早而武断地在不成熟的时候把知识上升到如此高度,否则适得其反——封闭的体系或早熟的文明终归需要为自己的“成熟”付出代价。
接下来在第二部分,程志敏教授介绍了从培根开始的西方哲学史上“反体系思想”的谱系。首先是培根提升了格言在思想世界的地位,并以此反对僵化的体系,从而对后世产生了直接而深远的影响,成为法国启蒙运动和德国浪漫主义的精神之父。接着是狄德罗,他与培根一样反对蜘蛛般的形而上学家、亦即从自己内部(即理性)抽绎出一些原理来建立体系(蜘蛛网)的人。随后是孟德斯鸠、密尔和加缪等哲学家对格言和“非体系”的肯定,同时,叔本华与培根和密尔的观点颇为接近,均以非体系化的格言为武器来反对那些过早构建起来的体系哲学。维特根斯坦之所以钟爱格言体,是因其思想高明艰深而无法用正常或常规方式来表达,超越于普通人的理解之外。而对“体系”批驳得最狠的乃是对“格言”最为忠诚的哲人尼采,他的著作几乎都以格言写成。尼采认为,既然世界都是混乱的,完整自洽的体系就根本配不上真实的存在,现有的种种体系不仅丝毫不能解释世界,反倒需要这个世界提供很多东西,才能勉强解释那些其实没有多大意义的体系。
接着是第三部分,程志敏教授在前两部分讲述了对“体系”的深入批判后,回到了对体系一定程度的肯定。他指出,培根其实并不绝对反对体系,哪怕口头上对体系多有訾毁,但他对体系的批判本身就是一种体系化的行为。最起码可以说,培根以及维特根斯坦、尼采、小施莱格尔和帕斯卡尔等,都以零散的格言来表达自己的思想,但这些格言本身并不是孤立的,而是相互论证、共同构成一个相对松散的整体。格言固然是开放的、以反体系为己任,但这种“反体系”本身就是一种体系,它既是一种碎片化的表达,同时也是对碎片化的抵抗。绝对地反对体系,本身就是一种僵化思维,同样犯了体系自身的毛病,一味地反体系同样是一种教条主义。培根反对的是空洞和僵化,尤其反对急于求成的普遍概括,如果非要做一个选择,探索远比任何体系化的结论更重要、更优先。
然后讲座来到第四部分,程志敏教授强调了体系的必然性。他指出,归根结底,培根并不真正反对体系,只是更崇尚“前体系”(presystem),即为体系建立所做的踏实努力。格言未必就是零散的,最多是“形散而神不散”,众多的格言完全可以组成一个体系。洛维特和施特劳斯就从尼采的格言中看出了一个庞大严密的体系和清晰必然的秩序。
最后,程志敏教授总结道,体系哲学是从普遍原则出发,推导出具体的结论,构成一个知识的整体。培根的哲学则从具体事物出发,逐步提炼和抽象,最后达到普遍的公理,也同样可以构建出一个整体。这两种方式更大的区别在于,体系哲学从原则出发,而培根则是从目的出发,因此,培根的哲学不是一种体系,而是一种方法或路径。体系是僵化的,而格言是灵活的,也是开放的,因而格言正是对体系的“反动”或“矫正”。培根不是要建立一个体系(他甚至反对体系化),而是要启动一场伟大的文化革命,他不仅是尼采《快乐的科学》第一条格言所说的那种“生存目的之导师”,更是知识界乃至人类思想的“大法官”。
程志敏教授讲述完毕后,与谈人何祥迪副教授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表示自己之前对格言这一文体的思考相对较少,此次听了程志敏教授讲座之后十分有收获,从格言反体系,到格言亦体系,格言与体系之间存在一种悖论性的复杂关系,而这一关系对我们思考知识体系的建设,有着十分重要的参考价值。接着,与谈人刘海川副教授评述到,其实反体系的文体古已有之,包括诗歌体、寓言体、柏拉图的对话体,然后是培根的格言体,它们之间存在着一定的相似性,可能都牵扯到一个本体论的问题:反体系的理由,是不是因为从本体上看人类的思想无法和世界的结构相符合,因而人类不存在能够建立一个“正确体系”的可能性。程志敏教授回应道,世界的结构确实可能是混乱而不成体系的,所以人类要想寻求能够适用于世界的知识体系,本身确实存在问题,但这种求体系的意志又是真实存在的,只能最大程度上自圆其说。
接着一位同学提问,如何理解讲座中提到的培根所说的“蚂蚁”“蜘蛛”和“蜜蜂”的区别。程志敏教授回答道,蚂蚁象征着单纯对经验的搬运,对经验的积累,而没有自己的思考;蜘蛛象征着单纯对源自自身思想的知识体系的构建,而缺乏对外在经验的积累;蜜蜂则是二者的结合,采蜜象征着对经验的积累,酿蜜则象征着自我理性的思考与输出,兼顾了经验与理性。
最后,主持人张文涛教授对程志敏教授的讲座进行了总结和回应,并赞同刘海川老师的说法,认为格言只是反体系的一种方式,还有诗歌、寓言和对话等,由此也可以从文体上考查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之别,因为相对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显然是更具体系性的。然后,张文涛教授补充了20世纪哲学家沃格林对体系哲学的批评,后者认为体系性哲学乃是反哲学的,是基督教灵知主义的现代变体。最后,张文涛教授回到中国哲学的当前语境中来,指出目前中国学界正面临着来自西方的第二次体系性哲学或思想的压力。之前的第一次压力来自佛教,第二次则来自西方现代的体系性科学和哲学思想,为了对抗这一压力,目前不少中国学者都在尝试建立中国自身的现代哲学体系,正如当年儒家为了对抗佛教的压力而创立宋明理学一样。不过,就此而言当前中国学界还处于探索阶段,这一任务相当艰难,需要一代又一代的学人付出卓绝努力;同时,培根等西方哲人对体系性哲学和思维的批评,也时时提醒我们从事这一工作要尤其小心谨慎。
最后,到场的老师们和程志敏教授合影留念,本次讲座圆满结束。
撰稿:武文强
摄影:杜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