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22日下午15:00-17:30，重庆大学文字斋讲座第一百五十三讲暨重庆大学哲学系“弘道：重大哲学名家讲坛”第十一讲，以“帝籍周道——清华简《系年》第一章对于中国古典政治的根本判断”为题，在声音图书馆顺利举行。本次讲座由重庆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主办，重庆大学哲学系、古典文明与政治哲学中心承办。讲座由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杰出学者特聘教授、经学研究中心主任李若晖老师主讲。重庆大学哲学系副主任田探副教授担任主持，校内外师生数十人积极参加。
在讲座开始，李老师指出，清华简《系年》第一章出现的上帝天神蕴含着深刻意义。第一章对于帝籍之创制所作的说明，确立了以对上帝天神的恭敬为帝籍的根本内涵。根据其他传世文献诸如《国语》《谷梁传》《礼记》等的记载，以及当代学者诸如杨宽、沈文卓等人的研究，李老师指出帝籍包含了天子亲耕和祭祀天神的含义。传世典籍里关于商纣王对天不敬和废弃祭祀的记载，与出土文献可以得到印证。李老师进一步认为，商王在那时被认为是上帝的嫡系后代，而纣王之所以能够继承王位与他嫡子的出身相关。因此在纣王的观念中，自己便是上帝、王者、王权的三位一体，事实上地位要高于上帝。于是，手握王权的王者便最终凌驾于上帝之上。武王正是针对纣王不恭上帝的根源进行变革，即将王者对上帝的恭敬作为执掌王权的根本条件。恭敬上帝天神为王者所必须之德，无此德即不得执掌王权。这就意味着，王者并不必然掌握王权，由此造成了王者与王权的分离。所以，武王创设一个与恭敬上帝天神之德相对应的王位。这种在政治制度中创设一个位来作为德的承接点，开创了后世以义理与制度相对应的思想模式。
讲座接下来，李老师进一步总结了籍礼包含两个基本要素：一是天子在籍田亲耕，二是以亲耕所得祭祀上帝天神。具体而言，武王之帝籍要求王者在准备祭祀上帝天神之粢盛时，必须放弃对于王权的运用，不得以支配他人的方式获取粢盛，以表达对于自身权力来源的恭敬。所以，武王帝籍的核心要义就是王者不得以支配的方式对待自身的支配权的来源。由此，王者的神圣性被剥离。这意味着，王者不但不能以支配的方式对待王权来源的上帝天神，甚至也不能以支配的方式向天下万民运用王权，而王权的运用更不能违背天下之民意。王者虽然掌握支配权，但不能对自身支配权的来源进行支配，甚至也不能以自身支配权对万民进行支配权，这就意味着王权的支配是有边界的，而王权的来源构成了王权的边界。帝籍正是将王权的边界公开展示于天地万民之间。于是，敬天与保民同时成为王权的两大限域。君以其亲耕向上帝天神表示最大的敬意，同时君也由亲耕而体察稼穑之艰难，可见帝籍体现了敬天与保民的融为一体。由是，将天、君、民结合为一，天意基于民心，而君则居间沟通。这既是政治上的天人合一，也是哲学上的天人合一。
在讲座的最后，李老师总结了帝籍所包含的礼仪、宗教、政治的三重意义，认为这三重意义在后代儒家经学中被凝结为“天子僭天”之精义。同时，他也指出了帝籍包含凡人与天神、敬天与保民、王权与百姓、王者与德性、王者与王位之间的内在矛盾。据此，李老师进一步阐发帝籍的政治文化含义。首先，武王作帝籍，以王位为王者与王权之中介，禁止天生王者直接掌握王权，而主张其必须经受后天之德性考核，方能登王位而掌王权，实际上体现了王者与王位、王权的分离。其次，周礼体制实现了权力的逐级分割，最终万民都得以参与到权力的运作中来，从而形成可与君主相较量的政治力量，由此产生的王者将不再是唯一，而是面向所有的人开放，唯一的条件则是德性。由以上两点可得出，顺着武王作帝籍的逻辑，有可能形成一种新的制度：王者与王位相分离，王者不居王位，居王位者并非王者。如果帝王不居王位、不掌王权，甚至彻底断绝与王位、王权的任何联系，则有可能形成王者与王位、王权相分离的制度，以及彻底的虚君。此必将为中华文明开辟全新的政治生态。可惜西周当时的政治观念中，仍然坚持必须王者居王位。之后，宣王弃帝籍，以王者居王位、掌王权，重新实现王者、王位、王权的三位一体，进而确认自身为神，其实质是全面恢复到纣王的救世政治理念，于是西周败亡便指日可待。西周王朝的最终破灭，标志着中华文明史上的人文性政治理念，从此与政治实践脱离，成为思想者的永恒梦想。
在讲座结束后的与谈环节中，重庆大学历史系张帆老师提出：商周之际的天—王—人秩序结构是否存在两级到三级的转换？同时，她也就籍田的地位、清华简的视角、西周灭亡的归因等问题和李老师作了交流。李老师认为，天人秩序结构具有不确定性，它并没有刚性的制度规定，而是取决于政治势力的消长和王者本人的德性。武王的帝籍有制约君主的意义。但古代没有真正形成能够制约王权的力量。这是对中国古典政治的根本判断，而不只是讲殷周之际的问题。籍田只是一个表现形式，是不是楚国视角不影响对其意义的理解。哲学系闫云老师在与谈中说，帝籍不是简单的礼制，是文武宪章的具体呈现，反映了华夏文明早期重要的政治思想理念。就帝籍在西周立国建政的关键时刻的历史意义、是否具有在制度上克服帝籍内在矛盾的可能性，以及历代祖宗之法构成政教传统中百王通法的作用等问题，他和李老师进行了交流。李老师认为，帝籍作为象征，其被废弃有制度本身的问题。周代制度是多级同构权力结构，权力逐级分割导致国家不稳定。其实，中国古代政治在制约权力和实现国家安定之间处于两难境地。中国古代权力没有形成边界意识。所谓祖宗之法没有制约王权的可能性，因为这只是一个同级权力而已。所谓百王通法也没有制约王权的可能性，因为这仅仅取决于时王个人的意愿。
随后，重庆大学哲学系的学生陆续与李老师进行了深入交流。在热烈的氛围中，本次讲座圆满结束。
撰稿：闫云
摄影：涂欣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