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态

当前位置: 网站首页 > 系所设置 > 哲学系 > 动态 > 正文
专访 | 谢利民:西方哲学的“主体性困境”与现象学的“陌生性突破”
日期:2022-07-03 22:59来源: 作者:

专访 | 谢利民:西方哲学的

“主体性困境”与现象学的“陌生性突破”



#

【编者按】

近日,我院谢利民老师《居间历事:瓦尔登费尔斯的陌生现象学》一文由《哲学动态》2022年第6期刊载,《自我中陌生性:超越论交互主体性的发生》一文由《世界哲学》2022年第4期刊载。这是我校在外国哲学研究领域取得的最新成果。

谢利民老师的两篇论文从不同角度探讨了同一个至关重要的哲学问题:主体间的陌生性。传统哲学对待陌生经验的态度,一直在“主体对陌生者的侵占”与“陌生者对主体的剥夺”这一两难中摇摆。胡塞尔把陌生经验回溯到先于一切个体化意识的“原自我”的原生活;瓦尔登费尔斯则认为陌生者的真正秘密在于“居间历事”(Zwischengeschehen),即通过划界活动形成的本己与陌生之间的感受与回应的二重结构,才让陌生者在其陌生性中显示自身。

通过重新审视德国新旧两代现象学,谢利民老师更新了我们对于交互主体性与陌生性的传统认识。

104EF


#


重新审视主流解释  


问:

谢老师,很荣幸有机会就您近日发表的两篇论文做一次学术采访。您能先谈谈创作这两篇论文的动机与思路吗?


答:

我前些年翻译了瓦尔登费尔斯的《生活世界之网》,对书中提到的陌生性问题产生了兴趣。于是又阅读了瓦氏的其他主要作品,对他的陌生现象学思想形成了一个总体把握,这就是《居间历事》一文的来历。瓦尔登费尔斯认为,陌生经验是我们的基本经验,本己与陌生原初不可分离。

我由此获得启发,回过头来重新思考我一向关注的胡塞尔现象学,发现主流学界对胡塞尔交互主体性现象学的解释还停留在同感,而同感构造的陌生者仍是自我的复制品,这就消解了他人的陌生性。于是我重新审视胡塞尔的手稿,发现实际上对他人的同感构造最终被追溯到先于一切个体化的“原自我”。“原时间化”中“原自我”与“原非我”纠缠在一起,本身就带有不可还原的陌生性。这就是《自我中的陌生性》一文的来历。

#


德法哲学中间道路  


问:

您认为瓦尔登费尔斯的陌生现象学在自我与他者这两个极点之间走出了一条中间道路,可谓“德法共生”之典范。您能通俗地给我们阐释一下他的思路吗?他的解法有什么创举?又有什么不足呢?


答:

传统哲学把主体当作第一位的,当作一切存在——当然也包括陌生性——的根据。瓦尔登费尔斯认为这一传统使得主体“侵占”了他者,消解了陌生性。二战后的法国哲学又走向另一个极端,以结构、他者、无意识、疯癫等等,总之一切跟理性主体相对的东西反过来压制主体。但这只是简单的头脚倒置,没有解决主体性和陌生性各自的正当性问题,没有认真对待交互主体性。总之,此前哲学处在非此即彼的选择中,不是主体压制陌生者就是陌生者压制主体。瓦尔登费尔斯的创举就在于为自我和他者创立了一个平等对话的平台,使两极各自得到保留并一同构成了生活世界,避免了对世界的片面扭曲。要说有什么不足,瓦氏对于传统哲学的理解有一些偏差。另外,瓦氏的哲学选取了一条中间道路,也就很难像一些激进思想那样迅速地产生显著的文化影响。

10F96



(左:胡塞尔, 右:瓦尔登费尔斯)




#


何为主体主义困境?


问:

如果说瓦尔登费尔斯的尝试是突破西方传统哲学“主体主义”的一个典范,那您认为主体主义在何种意义及何种程度上构成了西方哲学乃至西方文化的困境呢?


答:

在笛卡尔之后,主体主义与理性主义合一,主体通过理性工具宰制自我与世界。主体主义的影响也贯穿在现象学运动中。海德格尔的“此在”就是主体的一种变体,所以他后来放弃了这一套“形而上学语言”。胡塞尔则一直使用这套语言,如对他人陌生性的构造还是要依赖作为最初发动者的“原自我”。

至于主体主义的困境,主体视角的局限把世界过滤为“为我存在的世界”,显然会错失另一面的真实,使得世界图景过于偏狭。如果我们不为陌生者和异质性保留空间,你死我活的争斗会给世界带来灾难。历史上的很多悲剧都产生于人类坚持以自有观念作为普遍规则所造成的意识形态之争,没有尊重特定规则之外的陌生性。如果我们最终揭示出主体性与陌生性本来一体,陌生性不可还原,不可消除,就有可能跳脱出你死我活的斗争以造就和谐共处的多元化世界。当然,这只是陌生现象学可能造成的文化效应,并非我们做哲学的初衷,现象学要求我们“面向事情本身”,不能预设任何价值目标。

#


“面向事情本身”  


问:

现象学内部是怎样尝试突破主体主义的呢?与传统哲学和其他哲学流派的尝试相比,现象学的工作有什么特质呢?


答:

如前所说,现象学一定程度上也受制于主体主义,然而现象学的根本原则恰恰要求摆脱一切理论成见,于是你会看到胡塞尔终其一生都在艰难地挣脱自身固有观念的束缚,由此不断拓展自己的思想边界,这也就是胡塞尔称现象学为“工作哲学”的原因。对主体主义的克服当然没有在胡塞尔那里彻底完成,后来的海德格尔、萨特、梅洛—庞蒂、列维纳斯和德里达都在批判胡塞尔的基础上继续推动这一进程。

这就要说到现象学区别于其他哲学流派的一个鲜明特质了,现象学不信奉创始人的教条,只忠实于现象本身,而现象是无穷无尽的,阻碍我们面向现象的,恰恰是我们面向现象时对现象本身的限制,于是你会看到一个奇特的学术现象,几乎每一个现象学家都是通过批判既往的现象学开创自己的思想图景。这种“弑父”传统真可谓胡塞尔本人“自戕”作风的交互主体版。


2CC08


(《生活世界之网》,瓦尔登费尔斯著,谢利民译,商务印书馆2020年。)



#


破除我们隐性的成见  


问:

大部分哲学圈外的人没法将现象学与他们的“生活世界”联系在一起。您能通俗简短地给我们讲讲现象学在研究什么,以及现象学对于我们现代人和现代世界有何意义吗?


答:

现象学,顾名思义就是现象之学,但此所谓现象不是与某种本质相对的表象,而是自身显现的东西,也就是事情本身,生活本身。所以,现象学最根本的原则是“面向事情本身”,而不像传统哲学那样设定某种在生活之外并为生活本身奠基的终极实在,无论称之为理念、实体,还是精神。

不过现象学也并非对生活世界的实证描述,因为我们的日常生活其实不是纯粹自然的,而是由许多我们以为“理所当然”因而日用不知的固有观念建构的,我们如果局限于日常生活的朴素视角,就不可能认识生活本身,因此需要转换一下视角,悬搁那些我们持以为信念的观念,悬搁不是消除,而是使其失效并暴露出自身的作用机制,由此生活才能展现其源源不尽的丰富性。

如此言之,现象学对于破除我们隐性的成见,更新我们对世界的观点,进而为我们不断创造崭新的意义都颇有助益。


采访、供稿 | 罗元航

编辑 | 戴程慧